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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在骨子里的记忆16

生产队的老虎灶

  ■沈水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里总有一座冒着热气的老虎灶,这是专门为方便农户生活而设的灶具,也是那时小队里最热闹的“公共驿站”。 

  老虎灶足有三四米长,灶口敞得大大的,犹如老虎张开的大嘴;灶膛由高向低、由外向内砌成斜面,面上架着钢筋炉栅,柴灰或煤灰能顺着炉栅往下漏,整体望去像一头卧在地上的老虎。灶头中央嵌着三口大铁锅,其中一口锅上还架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硕大的木蒸笼。农户们总爱往老虎灶间跑,有的端着饭盒子蒸主食,有的提着陶瓷罐蒸些家常小菜,既沾了热乎气,也给伙食添点新鲜。灶房上方竖着高高的烟囱,恰似老虎翘起的尾巴,也正因这独特外形,便有了“老虎灶”这个形象的名字。 

  老虎灶的燃料,也随着日子慢慢地变。起初多是稻草、油菜秆、蚕豆秆这些农作物废弃物,这类燃料不耐烧,燃烧时还会飘起漫天浮灰,清理起来既脏又累。后来生产队想了办法,从大米加工厂买来砻糠,用砻糠烧灶,火势更“硬”(指火头旺),燃烧值高了不少,浮灰也少了,但成本比秸秆贵了一大截。为了节省开支,勤劳的村民们又开动脑筋,决定摇船去附近的大江湖泊挖泥煤。 

  泥煤,原是江湖里藏着的“天然燃料”:苔藓、芦苇、香蒲等水生植物枯死后,一茬茬地被江湖水淹没,水下缺氧的环境让微生物分解它们的速度慢了下来,这些残体年复一年地堆叠,慢慢酿成了富含有机质的泥煤。虽说它的发热量不算高,但胜在江湖里储量足,又不用花一分钱,对村民来说再实惠不过。 

  村外的大江湖泊,恰好凑齐了泥煤形成的三个关键条件:稳定的积水能隔绝空气,让残体不被氧化;丰富的水生植物不断提供新的枯落物;平缓的水流则能让这些残体稳稳沉积,不被冲散。 

  村民们熟门熟路,凭借着往日捻河泥的经验就能找准泥煤的藏身之处,拿着特制的铁扒铁铲一挖一个准。一船船黑褐色的泥煤被运上岸,摊在空地上晒得干透,再码成齐腰高的煤堆。这些泥煤烧起来既耐燃又火旺,就这样,老虎灶的燃料难题算是解决了。 

  管老虎灶是个苦差事,生产队会专门挑选为人中肯、吃苦耐劳的社员当专职师傅。那会儿没有自来水,取水全靠井水,师傅每天一早就要挑着木桶,一趟趟从井边往灶间担水。灶房里的三口大锅、两只大水缸都要装满,单是挑水就得忙活一个多小时,肩膀常被扁担压得通红。为了让水更干净,师傅还会在水缸里撒点明矾,吸附水里的杂质、消除异味,再给缸盖上木板防尘,细微处全是用心。 

  等锅里的水烧开,师傅就更忙了:既要给等着接水的村民递瓢,又要把大家带来的几十把热水壶挨个灌满,社员们收工后带着热水回家,就能省去再生火的麻烦。从挑水、烧灶到灌热水壶,活儿看似简单,却琐碎又耗力,里里外外都得靠师傅周全。 

  那时的热水壶,外壳大多是竹编的,没有现在的塑料壳、不锈钢壳精致。竹壳子不经用,用久了就会老化变脆,拎着打热水时稍不留意就出岔子。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幕:有位阿婆刚打好开水,拎起热水壶的瞬间,竹编提手“咔嚓”一声断了,满壶滚烫的开水泼在她脚上。不过几秒钟,布鞋就被浸透,裸露的脚踝和脚背迅速红肿,密密麻麻的水泡鼓了起来,阿婆疼得浑身发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人听得心头发紧。在场的乡亲们,有的急着找凉水想帮阿婆降温,有的飞奔去赤脚医生那里取烫伤膏,可大家围着疼得蜷缩起来的阿婆,手里的办法都显得那么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煎熬,满心的不忍像块石头一样压着,谁都没法松口气。 

  到了“双抢”季节,老虎灶又多了个重要用处——烧大麦茶。那会儿日头毒得能晒裂地面,社员们在田里弯腰劳作,没多久就满身大汗,中暑的风险极高。队里便提倡喝大麦茶解暑,这茶清热降温、生津止渴,一口下去,口干舌燥、浑身燥热的感觉很快就散了。 

  大麦茶的制作全靠师傅的手艺:他把干大麦倒进大铁锅,小火慢慢翻炒,直到麦粒变得焦黄发亮,满灶房都飘着醇厚的麦香。用炒好的大麦泡水,茶汤色黄清亮,喝着带股自然的香甜,咽下去后嘴里还留着淡淡的麦味,特别解渴。每天上午十点多、下午两三点,正是日头最毒、人最渴的时候,师傅会挑着装满大麦茶的水桶,沿着田埂走到地头。水桶一放,社员们就围了过来,喝水的工具是两个竹筒做的“勺罐子”,敞着口,谁渴了就舀一勺,仰起头“咕嘟咕嘟”喝到底,喝完抹把嘴又接着干活。一罐不够就再舀第二罐,大家只顾着解渴、抢农时,从不计较卫生,反倒觉得这共用的竹筒茶,喝着更热闹、更痛快。 

  冬天的老虎灶,更是成了乡亲们的暖和去处。那时没有空调、电热毯,过冬全靠硬熬着。社员们常往灶间跑,有的用开水揩面、汏脚,驱散一身寒气;有的泡杯热茶,捧在手里暖手;还有个重要事情,用热水冲“汤婆子”。“汤婆子”是黄铜浇铸的扁圆物件,“肚子”里能装热水,外面缝着厚实的布套,既防烫又保热。每天睡觉前,大家用老虎灶烧的开水把“汤婆子”灌满,拧紧盖子塞进被头里焐一会儿。等钻进被窝时,被“汤婆子”焐热处暖烘烘的,连带着整个被窝都渐渐有了暖意,靠这物件能较舒服地熬过寒冷的冬夜。 

  如今,生产队的老虎灶早已不见了踪影,空调、电热毯、即热式热水器走进了千家万户,挑水、烧灶、灌热水壶的日子,也成了只在回忆里打转的片段。可每当冬天捧起一杯热茶,或是闻到麦香,我总会想起那座冒着热气的老虎灶,它不仅烧出了滚烫的开水、解渴的麦茶、暖身的热水,更焐热了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成了我们这代人熔在骨子里的记忆,一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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