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勤方
作为一个文化符号,下甸庙没有悠久的历史积淀,集市成镇只有近百年,是因为窑业的兴盛而集聚、成市。
那是在民国初期,也就是上世纪20年代。芦墟塘、太河泾港相交汇的下甸庙附近,发展成了窑墩连着窑墩、烟囱日夜冒着浓烟的著名窑区。后来,庙宇消逝了、隐退了,就留下了个地名。
离我主编《嘉善县乡镇志》时的初次造访,已经过去30多年了,我对这个小集镇竟然始终有着一种无法舍去和难以言表的情愫。
漫长的酷暑刚刚有一丝转凉,在某个上午,我又一次前去探访了下甸庙集镇。
还是在那块曾经是灯光球场的场地上下车,还是在那几条窄小、曲折的街巷里穿行。
每一个拐弯曲折的尽头,都会再看到一条或深或浅的巷弄,走过去便是另一个曲径通幽。即使一眼看见的是个庭院,依傍着的也是一条通道,偶尔还会被一棵高大的树或几丛低矮的灌木遮挡着,无法一眼望穿。
稍微开阔些的地方,会看到几架丝瓜、秋长豆,很张扬的是金黄色丝瓜花,开放得没心没肺的,秋长豆的白色花,带着些紫色,点缀得挺优雅。
之所以要顶着依然灼热的太阳,和同伴一起在下甸庙集镇的街巷里行走,是想去寻找和领略曾经的窑区集市风貌、水乡小镇风情。我们把集镇特色风貌的传承,当成了一个专项的调研课题。
随着窑业兴起而集商成市以后,下甸庙人将集镇上南北向那条长150米的街,命名为“一字街”;把后来新辟的东西向那条只有50米长的街,称为“北新街”。
一字街上,繁盛的时候开设有南货店、茶馆、肉店等十几家店铺,最热闹的时候还有一个戏馆。下甸庙镇把街道的名字叫得相当谦虚,但在对外人介绍集市的闹猛程度时,又十分霸气,自诩为“小上海”。内敛、谦虚和外向、自信竟然集于一身,倒是蛮有意思的文化性格。
两岸的窑业红火时,有近百家窑户、一百多只窑墩,河港里挤满装窑货的船只。集镇上的繁忙和热闹,应该就像芦墟塘水一样日夜奔湍着,没有停息。
眼下的一字街上,自然是看不到那些商店、戏馆的热闹了。
在近百年时间里,下甸庙集镇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迁,一字街也随之发生着变化。可以看见曾经的信用社储蓄所,那是建于1988年的一座建筑,墙头上的储蓄所标志还在,告诉我们那时的存款、贷款故事。可以看见有一幢三层的楼房,那是供销社的商业大楼,建于1975年10月。还有一些已经闲置了的店面、仓库和宿舍用房,从紧关着的玻璃门窗望进去,能发现那些水泥桁梁、铁质人字架。走到街道最北端的芦墟塘岸边,可以看见遗留着一个水泥桥墩,那里原来是“东风大桥”,人民公社时的旧物,上世纪70年代建造。
几年前,全县上下轰轰烈烈推进小城镇综合整治,下甸庙集镇就因其完整留存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前,特别是人民公社时期的小镇街市格局,而引人注目。
几年过去了,一字街还在,北新街还在,客运码头、供销大楼、储蓄所、卫生院等那些老建筑也都在。原来的国家粮仓,以农村文化礼堂的名义进行了改造,也还保留着原貌。集镇上曾经的标志性大桥,依然以留存一个桥墩的姿态,诉说着当年的人来人往、航运穿梭。
只是作为下甸庙乡、东风人民公社最让人记忆的两处建筑——办公院落和大礼堂,却在修筑一条村道时被拆除了,不再留下一丝踪迹。下甸庙,这座难再寻见的人民公社时期的水乡集镇标本,遗憾地缺少了曾经的政治和文化表达。而且,新修筑的联村道路还将集镇割裂成了东、西两块。
回来以后,默然地在键盘上敲打出了这样一段文字:
下甸庙旧为窑区,民国初随窑业兴盛而集商成市。集镇原来主要街道有南北向的“一字街”和东西向的“北新街”。
从上世纪50年代初建置下甸庙乡开始,集镇一直是乡镇政府和公社的所在地。
目前,下甸庙集镇仍旧保持着人民公社时期的街巷肌理和建设风貌,供销社、储蓄所、卫生院和轮船码头、桥梁等建筑,依然留存着。即便是改造成文化礼堂的粮仓,也保持了原貌。曾经辉煌近百年的一只窑墩,还以原有的样子诉说着它的历史,红红火火、激情燃烧。前几年小城镇综合整治,已用刷白、围墙和水泥加固等手段,覆盖并湮灭了集镇原有的老旧风貌。而最令人可惜的是为修建一条联村通道,曾经的公社办公院落和大礼堂等建筑被拆除了。
一个原来可以从政治、经济和社会等全方位展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人民公社化时期的江南水乡集镇的标本,不再拥有其完整的格局、风貌。
而且,下甸庙集镇的格局已经是县境内独一无二的存在了。呜呼哀哉!
推开那两扇沉重而老旧的院门,迎面而至的是一幢三层楼房,连着左右两幢厢房,围成了一个小小院落;穿过楼下的甬道,就会看见一个体积庞大的建筑……那就是公社和乡镇的办公院落、大礼堂。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让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一代人、两代人,将他们的激情和想象,在时光流转中,化作了几分无奈、几分惆怅。
已经不再存在了。当驾车缓缓驶离停车场时,再回头看一下那条崭新的联村通道,干干净净的黑色路面,白色的交通标线挺耀眼,沿着路弯曲着伸向远处。
远处,一定还有这样的白线伸展着。或许,那就是下甸庙集镇素描的线条,不多,倒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