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篰草
1969年8月，我部于从无锡奔赴张家口，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我所在的部队是一支具有光荣革命历史和优良传统的英雄部队，以敢于打大仗、硬仗、恶仗著称。部队从此积极备战，军训拉练不断。我们连队又是“模范红九连”，以作风过硬、敢打敢拼著称，平时做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部队到了北方，驻扎在张家口地区的山沟沟里，每周三次拉练，每次全副武装跑步10公里。全副武装是什么概念？肩扛56式半自动步枪；挎包、水壶一应俱全；再加4颗木柄手榴弹……林林总总有七八公斤重。跑步本就消耗体力，负重跑步愈加吃力，无论冬夏，每次跑完步都会汗湿衣衫。有一次晨跑，我们在山沟沟里转悠了两个多小时，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带队的连长拿出地图，仔细查看，这才找到了路。就在这时，队伍里有4名战士因劳累而昏厥倒地，这分明是体力不支的表现，引起了连队领导的高度警惕，于是，部队的军事训练抓得更紧了。
一天晚上，接到紧急军令，要求我部从驻地张家口西的闫家屯向指定的凤凰山进发。指挥部要求部队使出“飞毛腿”功夫，以奔袭之势按计划准时抵达防御阵地。我们从午夜1时紧急集合，匆匆走上公路。路上全是黑压压的行军队伍，炮车不时从我们身边“隆隆”驶过。夜色里，山川连绵；路途逶迤，古长城在夜色中忽隐忽现。指导员的战前动员依旧振聋发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侵略者胆敢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保家卫国，重任在肩。我们手握钢枪，告别亲人，奔赴战场。长途奔袭，就为了掌握作战主动权。想到这些，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部队要求以每小时10公里的速度行军。连长个子高高瘦瘦，活脱脱就是一匹“千里马”。他不时高喊：“拉开腿，紧紧跟上！”“拉开腿”是连长的口头禅：一是要求战士最大限度打开胯部，用来加大行军的步幅；再是最大限度加快步行节奏，即加快步速。连长走路如旋风一般，始终走在队伍前头。为了不掉队，战士们个个大步流星，各显神通。部队每走完10公里休息10分钟。一开始并不觉得有啥难的，不就是行个军、走个路吗，可走的路多了，体力消耗大了，原形也就露出来了。到了休息时间，战士们一个个瘫倒在地，捋几把汗，喘几口气，喝几口水，体力刚缓一缓，又要启程了。刚站起身来，脚底钻心似的痛。再迈开脚步，踉踉跄跄，扭扭捏捏，好像都不会走路了。可一想到坚守在雪地里的战友，比起他们的流血牺牲，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张家口地貌崎岖。走下坡路顺势而为，并不觉得多吃力。可走上坡路，登高作功，那就不一样了。尽管是初冬季节，可张家口地区已经开始结冰了。由于体力消耗大、出汗多，人显得十分疲惫。为了御寒，背包里除了被子和衣服外，外加一件比较沉重但保暖性能好的皮大衣。每个人的装备差不多有30公斤重。走的路多了，汗水一个劲地往外冒，背包显得越发沉重。究竟出了多少汗？我清晰记得，汗水会湿透衬衣，再浸湿棉袄，直至湿掉背包上两至三层棉被。为了保护棉被不被汗水浸湿，背包贴近背部的地方会垫上一层塑料布。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大量出汗还把我说不出口的痛苦给解脱了。原来，队伍上路后，我发觉自己尿急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急迫，小肚子已经憋得梆梆硬了，一走路就颠得生疼。我不得不报告，申请出列小解，连长却不允许。我委屈地想，内急乃人之常情，难道让我憋死不成？走着走着，随着汗水越流越多，小肚子居然慢慢地轻松起来，后来连一点尿意都没了，真是神奇得很。原来连长的不允绝非无情，而是老兵的经验。
我是农民的儿子，在家时赤脚惯了，脚底皮磨得厚了，走路不惧什么石屑煤渣，也不畏什么碎砖瓦砾。然而，当天的行军可是见颜色了。由于走的都是砂石路，尽管穿着解放鞋，但脚底都磨出了血泡，接着血泡又被磨穿了。可再苦再累，战士们就一个念头：加把劲，再加把劲！大家前倾身体，甩开双腿，拼命赶路。
天亮了。走在绵延的山路上，大家都饥渴难当，就在这时，部队传来“开饭”的命令，并要求在10分钟内完成就餐。炊事班的同志真是不简单，不但赶在我们前头，还挖好土灶、煮好饭菜，让战士们痛痛快快地填饱肚子。吃过饭，仿佛给机器加足了“油”，战士们走路的“唰唰”声显得更加铿锵有力。
这时，路上急匆匆驶来一辆吉普车，是老营长传达命令来了，他让战士们放下背包，轻装上阵。老营长是抗美援朝老兵，经历过无数次战役。他笑说：“新兵蛋子不惧打仗，就怕长途奔袭，足见行军之辛苦。人民子弟兵，什么艰苦险阻都难不住我们！”老营长无疑是雪中送炭来了。这个时候，身上负担减轻一点是一点。就拿枪支来说吧，一支半自动步枪，虽然只有3.5公斤重，平时握在手上感觉没啥分量，扛在肩上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扛的时间长了，也得不断换肩，毕竟百步无轻担哪。战士们甩掉了30公斤左右的装备，顿觉一身轻松，走起路来简直健步如飞了。事后才得知：负重行军，体力消耗极大，不少步兵连队的战士由于体力透支，纷纷晕厥倒地，战斗减员情形突出。而我们连队得益于平时注重苦练，才避免了战斗减员事件的发生。
战士们克服层层险阻，跨越重重山丘，连续行军140多公里，于次日傍晚准时抵达凤凰山阵地。虽然大家的棉衣都被汗水浸透了，鞋帮上血渍斑斑，一个个累得眼窝凹陷，说话声音嘶哑，但依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站在凤凰山阵地上，极目眺望，脚下河山巍然屹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