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萌
在老屋居住了40余年,终于有一天它离我而去了。记得老屋的墙上有着一扇扇精美的雕花老窗,有时老窗会在梦境中浮现,于是与老窗有关联的一些情感、一些诗意、一些怀念,也常在如泥土般黝黑的深夜醒来,像春天的竹笋一样疯长,瞬间弥漫心间。
那时,我家的老窗确实已经很老了,大大小小的缝隙竖横交叉布满窗框和窗棂,每到冬季愈加相形见绌。可就是这些老窗,在隆冬季节,像一只米筛,滤去了屋外的阵阵寒风,只让温暖的阳光进来。我坐在老窗旁,喝茶、看书、织毛衣,享受着一份安闲和静谧。无风的日子,我打开老窗,让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的阳光在房间里曼舞,太阳光的元素化成七彩的颜色,在我的诗笺上留下乡村的稻花、豌豆花、南瓜花,留下袅袅炊烟、淙淙流泉、斜阳草树的清淡诗句。
春天的老窗别有风情。小鸟喜欢停在我家的窗沿上,“叽叽喳喳”闲聊它们的事情。于是,偶尔在白天落进老窗缝隙里的鸟语,会在夜晚从那里轻柔地飘浮出来,如一串串抒情的音符,栖于我的心弦。窗外那棵柳树在鸟歌声中吐出了翠绒绒的春意,柔软的垂柳与老窗亲密接触,让我恍若觉得那些浓浓淡淡的绿色是老窗三月里抽的芽。
每到夏秋天,宽大的老窗常给我带来无穷的曼妙,让人沉醉。晚上,老窗敞开着,月光便如瀑布般倾泻进来,屋内月华流淌。此时,李白诗中古朴的月色如一弘清凉的山泉,冲洗着白日的浮华和世俗,我的心变得也如同这皎洁的月色一样,开始安宁,开始如陶渊明悠然见南山般休闲,用心去聆听远处传来蛙的歌鸣,用心去亲吻窗台上那棵茉莉花吐露的芳香。枕一席清风,对一轮明月,几多繁星,这样的夏秋夜是颇怡情养性的。有时,老窗如一只画框,把天上的皓月、院中青竹婆娑起舞的竹影变成了一幅元代的《月夜墨竹图》。这样的时刻,我轻盈的睡意飘入了甜美的梦乡……
江南的梅雨季节,大大小小的雨丝飘在了老窗上,飘进了它一条条宽宽窄窄的裂缝中。这样的日子,我的心会莫名地滋生出缕缕淡淡的忧愁,心情开始消瘦;有时会傻傻地伫立窗前,看着窗外的雨一滴两滴三四滴地飘落在老窗的玻璃上。此时,老窗上的玻璃片子像人的眼睛,似乎刚听完了一段伤心的故事在流泪。
有风的时候,老窗爱唱歌谣,它“吱吱呀呀”地“吟唱”,如一曲缠绵悱恻的古筝曲。我是它唯一的忠实听众,从清晨听到黄昏直到夜色深沉。老窗的歌谣让我想起已经心沉海底的一些往事,在柔云淡月的静夜,荡漾起来,一圈圈地成为涟漪。
傍晚时分,夕阳亲吻老窗。女儿稚气的小脸印在了木质的老窗与金色的夕阳之中。这是一个孩子盼望父母下班回家的时间。古老的窗前,一个穿着白底红花连衣裙、梳着两根麻花小辫向远处张望的女孩,常在窗框里定格成一张张美丽的照片,留在了我岁月的年轮上。
家中的老窗虽陈旧了,但都是木雕窗,花纹典雅,我爱在老窗前拍照,留下我和老窗共同的岁月印痕。在一年年一次次那么不经意的淡淡一笑中,我的瞬间和老窗叠印在一起,成为抹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