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者:姚芳
读《宗璞散文精选》,尤其是上辑《燕园·忆念》部分,可能为2010年秋冬时节,我曾在燕园的未名湖畔浸润过半个月,读来特别亲切。更为惊奇的,是作家宗璞先生诚挚地用典雅的文字立体呈现的她所熟悉的师友们,竟然是我向来景仰的那些从西南联大走来的大师们,阅读中,时时让我感受到作者那无时无刻无地无人不美的金秋桂花香,并愿意深深沉醉其中。
首先是总说爱燕园,燕园的历史比北大长,可从米芾后代明代书画家米万钟在海淀营造勺园开始。《我爱燕园》写爱燕园春夏秋冬四季颜色;爱湖光塔影的线条;爱气氛:写燕园四季的颜色、线条、氛围,其实都在写属于自己的记忆燕园。文字典雅,尤其是写夏天的绿底红荷的文眼,也许只有专门在阅读或写作中的人眼中,才能有这样的文字。而典雅的文字背后,是对居住了三十五年北大燕园诚挚的爱。
其次是喜欢燕园的石头,特别喜欢《燕园石寻》未名湖中“石雕的鱼,曾见它无数次地沉浮。它半张着嘴,有时是在依着水面吐泡儿,有时则高高昂着头。鱼头和向上的尾巴,测量着湖面的高低。每一个燕园长大的孩子,都在那石鱼背上坐过,把脚伸在水里,自由自在地幻想未来。等他们长大离开,这小小的鱼岛便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个逗号。”这段话,既写燕园石头的多姿,又写一段童年时期的美好回忆,更寄托着燕园长大的自己对燕园石头的眷念。
更喜欢燕园自家院里的大树。《燕园树寻》中三棵古松、老槐树、大栾树,各有各的风姿,亦藏有各种相关记忆,偶尔来一句对相关记忆的评述,也是蛮有嚼头的。譬如写夏天大栾树,“挂满浅绿色的小灯笼,是花变的。以后就变黄了,坠落了。满院子除了落叶还有小灯笼,扫不胜扫。专司打扫院子的老头曾形容说,这树真霸道。后来他下世了,几个接班人也跟着去了,后继无人,只好由它霸道去。看来人是熬不过树的。”短短一句“看来人是熬不过树的”,蕴含着多少自然永恒而人生短暂飘忽的感慨啊!燕园四百年间,私家园林、皇家园林、王公宅邸相延续继、兴废替立,但燕园的草木却不惧风云变幻、人事更迭,依然春华秋实,滋养着燕园中生活的师生们。
燕园一草一木,不仅承载着作家宗璞先生个人的过去,更是从她的追忆中窥见她眼中燕园知识分子们的风骨。尤其是她生命中重要的师友们,既有献身于航空事业的弟弟钟辽,亦有与父亲冯友兰一起从西南联大出来的学者,朱自清、朱光潜、温德等先生,用他们富足的精神、自由的灵魂、独特的人格魅力以及深厚的学识修养,为富有求知欲、好奇心的莘莘学子奉上了凝聚着自己心血的课程,在民族危难的关头闪耀着智慧的光芒,照亮了求知学子前行的道路,为文化的继承保存下一颗颗小小的种子,也为民族的复兴带来了希望。
在燕园,老先生们依然留下如霞彩的记忆。《霞落燕园》记燕园中老先生们把“生活的重心、兴趣的焦点都集中在工作,时刻想着的都是各自的那点学问”,“紧紧抓住不多了的时间,拼命吐出自己的丝,而且不断要使这丝更亮更美”。在作者眼中,这些像朱光潜一样的老先生们,“都是一缕光辉的霞彩,又组成了绚烂的大片云锦,照耀过又消失,像万物消长一样。霞彩天天消去,但是次日还会生出。在东方,也在西方,还在青年学子的双颊上。”
最让人感喟的是《燕园碑寻》。宗璞先生文中对复制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提出的“可纪念”四者一一罗列,既表达了对其父冯友兰先生当年撰写碑文时的满腔爱国家、爱民族、爱理想的崇敬之情,又委婉表达这些满含深情的文字竟是刻在冰冷的石头上似乎有些不妥,还有对碑文作者在写成碑文之后几十年的时间里遭遇“各种批判、攻击乃至诋毁”的愤懑。
但幸运的是,在燕园,“每于夕阳西下,来这一带散步,有时荷风轻拂,有时雪色侵衣,常见人在认真读那碑文,心中不免觉得安慰。于安慰中,又觉得自己很傻,别人也很傻,所有做碑的人都很傻。碑的作者和读者终将逝去,而‘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不过,就凭这点傻劲儿,人才能一代一代传下去。还会有新的纪念碑,树立在苍烟落照里。”尾段给人亮色,人都是凭着一股子傻劲去创造新的世界,然后去做碑纪念,即使最后都是付与苍烟落照里,但他们已来过,征服过。
总之,读宗璞散文,始终被一股浓浓追忆师友风骨的典雅醇厚桂花香所袭,文香花香心香,清可荡涤,浓可致远。